曾姑娘巷

作者:福汐(作者简介)  

作者信箱[email protected]

  本小说纯属虚构。

     有一天,我误了一班公共汽车,在等候的车站里遇见了他。

 我们一同上车,坐了几站路,又一同下车,他带我走进了一条杂乱潮湿的小巷。

我们来到小巷尽头的一个小屋。那个小屋阴暗陈旧,仿佛从来没有见过阳光,在那里,我像是到了一个被世界遗弃的遥远的角落。

然而,我却很喜欢那个小屋,走进它就像走进了我的过去,走进了过去的那些孤独。

        那时,我已经离开故乡在异乡生活了多年。   

     那一天,他是从街对面走过来的,那是傍晚下班的时候,在变幻恍惚的暮色里,他穿过城市的喧哗声向我走来,向我身边的站台走来。他身后的那一条街犹如洪水过境,洪流带动着它所能容纳的一切正滚滚前行。

 他走到站牌下,看了看我,见我正看着他,他便点点头,我想他是在跟我打招呼,我便对他也点了点头,这时,公共汽车正摇摇地开了过来,车门豁啦地打开,一些人从车上扑下来,底下的人便蜂拥堵在了门边。我和他都往后退了退,等所有人都上了车,我们才一同挤上去。在车上,车摇晃的时候,他扶了一下我的肩。

 他带我走进了那条杂乱潮湿的小巷。那是在另一天,我记得是在另一天。另一天,在相同的车站,相同的时间,我们再次相遇。我没有在遇见他的那天就去他那儿,我想我没有那么做,我不敢,他也不可能在那天就叫我去。

 我们下了车,站在路边,相对站立着,有一小段时间,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我相信,上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在那种黄昏的光线下,身边尽是回家的行人,我的那种欲望就已出现了,其实,那种欲望一直都存在,在遇见他之前就有,而每当面对白昼和夜晚之间所特有的寂寞时空,欲望已经变成了渴求,对于他,那一天,还有身体的欲望,它也已经出现了。

于是,我跟着他,在黄昏的时候走进了那条幽深狭长的小巷。

    他带我走进那个屋子,他让我在床上坐下,他说这个屋子太黑太局促了,他感到很难为情。我说这很好,我就喜欢这样的地方,不必担心,我喜欢这样古老阴暗的旧屋子,它像小时候外婆家的木头房屋一样,我呆在这里就仿佛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坐在那个深巷尽头的小屋里。

 那是一间窄小简单的旧屋子,所有的家具就是一张铁架床,一张旧条案,那张小床是唯一可以坐的地方,条案上放着一些洗刷用品,地上有一个洋磁脸盆,盆里还残留着一小汪水。

 我没有说话,我在专注地看那个屋子,我看那个屋子就像看一个我曾经拥有而不再拥有的东西。那个屋子有一些熟悉的痕迹,有一些陈年的旧影子。窗外,光线已经越来越暗,远处有一些人语声,“嗡嗡”地连成一片,夜晚的前奏正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那个小屋弥漫在一种低沉彷徨的气氛中,恍惚间,空气已被黑暗的色调凝结了,悲伤的情绪也已经在那里出现。

 他走到我的面前,蹲下,帮我解开了衣服的扣子。

我捧起他的脸,我问他在做这事还有在此之前叫我来这里怎么一点也不感到惊慌害怕。他说他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一直都在看着他,他还以为我是喜欢他的,所以他才敢这么做。我说是的,我一直在看着他,因为我有一张照片,有张脸跟他很相似,不过确实是这样的,我是喜欢他的,我只是感到这事情不可理喻,只是问问而已。他问我说他像谁。我没有回答他。

他把我的裤子往下褪,他湿呼呼的嘴含住了我柔软的器官。我扶着他的头,他的头发很短,可以看到青色的头皮。我问他几岁了,他抬起头告诉我他虚岁十九,说完又埋下头去。我说我想躺下,我想让他把衣服脱了。他说好,他站起身帮我脱衣服。我说不是,我是想让他把衣服脱了。他说好,他转过身,脱去了上衣,然后把长裤和短裤一起往下脱,脱完了,手扶着他修长的腿向我走来。我对他说等等,先别过来。他站住了,手足无措,在屋子的中央,他赤裸的身体像寒冷空气里一棵年青无靠的树。我看着他——他十九岁的身体,光洁纤落,身上细小的毛发呈微弱的淡黄,胸部平坦光滑,好像还未完成它的发育,只有那双修长的腿是成熟挺拔的。许多年了,在舅舅死后,这还是我头一次面对一个男性的身体,这身体是很不同的,与我过去所认知的身体是不同的,它还处于它最初所自然形成的阶段,还透着它继续生长的气息,与我舅舅结实宽厚的身体是不同的。

 我叫他过来,他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我拍拍腿边的床,我要他坐在我身边,我说我想跟他说说话,我要看着他。在上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我就想跟他坐在一起,感觉一下他少年的肌肤所散发出来的温热。那时候,夜幕正像孤独一样渐渐笼罩下来。

 他站了起来,挨着我坐下。我问他除了用嘴,他还会怎么做。他说我可以做他的后面,其余的也没有什么了。我说我从没有这样过,不知道行不行,他说我可以试试看,他下地到条案上拿了块肥皂,在水盆里浸了浸,往身后抹,然后,他走了过来,在床上趴下,双手抱着头,分开了他两条笔直的腿。

     我趴在他的身上,他的背上有一些细条的指甲痕,有的是新鲜的,有的颜色已经暗淡了,他头上有两个旋,像我一样。

 我在他的身后试着,用我所未曾经历过的方式。我找不到路子,我的汗滴在他的背上。我探起身,双手扶着他湿呼呼的背,那上面一珠一珠的汗珠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我对他说不行,硬不起来,还是算了。他侧过脸说再试试看。我翻起身,坐在床上,两手抱腿,像了望苍穹似地望着屋顶。我说不了,今天恐怕不行,以后吧,以后也许行。他撑起身,转了过来,在我身边,两手抱着膝盖,和我一同坐在那光线渐暗的屋子里。

 那个屋子正处在黄昏后的寂默中,黑暗已经聚拢成形,还在逐渐加重,颜色也逐渐加深。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好像也背负着那些黑暗。

 我问他做这事有几年了,他犹豫了一会儿,说也快5年了。我说怎么会这样。他说,那一年,母亲住院,父亲去医院陪夜,他一个人看家,晚饭后,王伯来了,摇着蒲扇,问他吃了没有,还给他带来一碗红烧肉,王伯后来回去洗了澡又过来,他说我们是邻居,在单位的一个大院里住着,房子前面有一条长长的走道,那是夏天,许多人吃过饭就在门前的走道上坐着纳凉,他的门没关,夏天的时候大家都不关门,只用一个纱窗门挡蚊子,王伯再来时他已睡了,他让他不要起来,让他还睡着,他只是来看看他,担心他一个人害怕,他边说着就边抚摸他的头,抚摸他的脸,当时他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只觉得是一个好心的叔叔在抚摸他,过去,父亲从不会这样对待他,母亲是农村人,也从来没有抚摸过他。在王伯双手的安抚下,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醒来时,王伯也睡在床上,光着身子,正抱着他,他的短裤已被褪到膝上,王伯在他的身后用强壮的手掰着他的腿,他说王伯力气很大,他挣扎不过来,其实,他也只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因为他想到王伯是父亲的领导,是他的长辈,也是他们家的恩人,他应该按他的意思去做,不会有错的。那是他的第一次,第一次很痛,钻心的痛,他的眼前开了满天的金银花,但他一声都没有叫,因为他天生就能忍耐。他说他开始是不愿意的,不过做完以后他心里并没有怪王伯,他觉得那是应该的。

 我低着头,沉默着,他坐在我身边,他也没有说话。

 我问他现在还跟王伯来往吗,他说是的,我问为什么,他的眼睛在灯光的暗影里躲避着,过了一会儿,他才说王伯每个月都给他家一点钱,这样已经好几年了。我问他背上的那些指甲痕是不是王伯弄的,他说是的,王伯有时候喜欢激烈一点,就弄出了伤。

 我没有说话,我看着他。

 他抬头看了看我,他跟我说他也想知道我的过去。我告诉他那是我的舅舅,在我跟他一起生活的那些年,他将爱用痛苦的方式赋予了我,在我的一生中,这种爱不可能再一次出现了,这种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我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并不知道,当时只有痛苦,只有欲望,这种爱是以后才看到才发现的,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人们所说的爱情。

他听着,他对于我的故事没有什么表示,他还像原来一样沉静。

 我坐在那个深巷尽头的小屋里。

 他背过身,弯腰穿着裤子,我看着他,他穿好了,转头看到我在看他,他对我笑了笑。

我按数把钱递给他,他迟疑了一下,说不要了,他说今天我也没做什么,以后吧,以后再说。我收了钱,我问他这样还要做几年,这样下去能行吗,他说他当然不能一直靠这个挣钱,等攒够了钱,去学开车,开车前途不错,也不受人管。

 我走出那间黑暗的小屋,走进阴湿杂乱的小巷。他和我一同走着,有一些晚归的鸽子在房顶上扑腾,双翅拍打着从天窗里照射出来的灯光,咕咕的叫声跌落在水泥天井里。

    我们走出狭长的小巷,来到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上有许多车辆驶过的声音,昏黄的街灯一盏接一盏地亮着。

他在马路边跟我道别,他说,那我先走了,再见了。我对他点点头。他便走进了墨色的世界里,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他显得比一般人都高挑瘦薄。我看着他走远了,身形在明暗不定的夜光灯影里出没,渐渐模糊,后来就消失了。

 站在十字路口,面对着没有他的喧闹马路,忽然间,我感到疲惫无助,在那个无比热闹纷繁多变的城市里,我突然害怕一个人投入眼前那个城市趋于浓厚的夜晚。

  那个城市很繁华,街上布满了人和车,风从街上吹过,初秋的阳光如水,天气微微有些凉了,到了夜晚,街道便成了光的河流:路灯的光,车灯的光,商店门口台阶上的光,还有夜晚自身所发出的光。

那个城市没有山,也没有河,它的山是以新建的高低起伏的楼的形式出现,他的河流产生于夜的自然颜色和都市的颜色的对比中。

     后来,我常常在那个异乡城市的车站遇见他,我们每天等候的是同一班车。

 他又带我走进那个小巷,走进那间小屋。

 我坐在铁床上。我问他最近王伯有没有来。他说有,一星期一两次,一直都是这样。他说昨天车间主任告诉他,他下个月就可以转为正式工。他说在厂里王伯还是想到关照他的。

我跟他说我今天来不是想来做那种事的,我来只是想在这个屋子里呆一呆,我喜欢这个屋子,喜欢这里的气氛,所以我来了,不过我也会给他一点钱,我知道他的困难,他说不不不,不必考虑这些,你想呆就呆一会儿,不必考虑钱的问题,对于我他没有想过钱的事,他们家的事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钱其实是帮不上的,王伯的钱也是帮不上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现在一切已成定局,改变不了了,家里的情况也是改变不了的,只能更坏。

 他站在窗前,沉静忧郁,他没有像我期待的那样流泪哭泣,看着他,我倒希望他哭泣,因为我想同他一起哭泣,他很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一切,也不焦虑,只有忧郁,在窗外投进来的光线中若有所失地站立着。

我叫他过来,我让他坐在我的身边,我抱他,头搁在他的肩上,我紧紧地抱着他,坐在那个屋子里,我真想跟他一起哭泣。

 他问我想要吗,我说想,每天都想,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做,他说他来帮我,叫我不要着急,他让我躺倒,他帮我脱衣服,我要求他也把衣服脱了,他说好,他脱了衣服,来到我身边,他抚摸我,他探嘴到我身下,轻轻地为我吸吮,神情显得很屈从干愿,那一颗楞青的头深埋在我的两腿间,为此我渐渐兴奋,我张开嘴,仰起了头。

他问我现在要吗,我点点头,他在我的身边趴下,我坐起身,我看着我身边这年轻肌肤所起伏着的完美轮廓,我伸手去抚摸他的背,我抚摸他笔直而下的腿,我让他翻过身,我说我想看着他的脸,他翻过身,面对着我,我抚摸他的脸。那是一张无辜的脸,还未褪去它的天真幼稚,我的手指在他的脸上走着,它只是轻轻不留痕迹地走着,像夜晚掠过湖面的水禽,生怕惊醒了孤独寂寞的夜客,那一刻,在那个小屋里,仿佛有一股温柔爱意缓缓流过。

    我搂着他的肩,抚摸着,我问他这肩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他说是父亲打的,父亲工伤后在家吃劳保,厂里就把他和母亲从农村调来城里,还给母亲安排了零时工,但父亲工伤后脾气就变了,动不动就打人,手边能拿到什么抡起来就打,有一次他抓到了一根铁条就砸过来,砸在这左肩上,你看看,他侧了侧身让我看那个疤痕,问我疤痕深不深,他说他也知道父亲心里难过,打一打也没有关系,他是他的孩子,不打他打谁?

他翻过了身,我在他的身上趴着,我的身体软弱无力,我找不到征服这个身下的身体的力量。

我抚摸着他的背,他的腿,我让他跟我说说他的卖身经过,说说那些玩过他的年长者,他手撑着下巴,慢慢地对我说了,我怀着痛楚的心情默默地听着。

 我抱着他吻,我抚摸他,看着这躯体,触着这年轻的肌肤,它所生活过的痕迹,它的青春的光华,它的呈现在无辜的肉体上的痛苦的迹象,我所一直在寻找的模糊的形象,这形象所负载着的种种细节,它的悲伤,它的美丽,这个人,这个身体,它正在我的眼前,在我的手里,抱着他,怎不令人为之悄悄落泪,我吻在他的身体上,就像吻在自己的身上一样,这无法言说的激情已经沉浸在痛楚的沉默中。

 他让我在他身边躺下,他说你是不是累了?我躺下了,我拉着他的双臂,我叫他吻我,我说吻我的身体,不要停,吻我,一直吻下去,不要停,他抱着我的身体,他用舌头吻着我的身体,吻着我的器官,这吻有一种潮湿的温柔,有一种辛酸的热烈,我沉浸在走向极乐的快慰中,我闭上眼睛,我在黑暗中摸索着幸福,黑暗无边,这幸福也是无边无际的,这黑暗中幸福的源泉——他的手,他的唇,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身体所散发出来的能量,他的引导我走向极乐的意志,我的一切,我黑暗中的爱,闭着眼睛,我看到了这黑暗中我的欲望,我的痛苦,它也是我的爱。

 他在黑暗中问我现在想要吗,我对他点点头,我说要,我想要,现在就要。

 他躺下了,我坐起身,跪在他的面前,我分开他的双腿,放在我的肩上,他的眼睛静静地向上张着,好像在遥望遥远的夜空,神情即紧张而又像是拿定了主意听之任之。我在他的身下试着,猛然间进入了他的身体,他裂开嘴轻叫了一声,把头偏进手弯里,我在他身后慢慢地抽动,他在这抽动的节奏中呻吟。

屋子沉静的表面正一层一层地分解开来,像夜幕下轻轻荡开的水波,水波中有一股寒流在秘密潜行,还有一些熟悉的人影子,房屋的影子也袅袅随行。

 我又不行了,软了下来,我跪坐着,垂下头,汗珠落在他的腹上。他说怎么又不行了,是不是他做不好?怎么办?我没有说话,我放下他的腿,坐在了床上,脸上的汗珠落在腿上,泪水也静静地往下流。他不知所措,也没有说话,他低着头,坐在我身边。

 我点了一支烟,在床上抽着,看着一蓬蓬白灰色的烟团在这个阴暗的屋子里苒苒浮起。

我在看那个屋子,那个潮湿阴暗的屋子,在那里,仿佛有些情形也都发生过,舅舅的身体也曾经来过,还有妈妈,妈妈的奸夫也来过,仿佛那里就是妈妈和那个奸夫通奸的地方。

 他坐在我的身边,我转头看他,我看着他的身体,他的青色的头皮,他的白色光滑的胸脯,我抓过他的手,他的另一支手放在裸露的大腿上,他的手很长,手指也很长,骨感很强,我将五指插进他的五指,他愣愣地看着地下。

他低头不语,我让他再说说话,我问他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他说母亲后来病好了又去做零时工,在厂里拉煤,有一天,厂里的锅炉爆炸了,母亲正拉煤过去,浑身都烧着了,母亲原来是活不了的,当时厂长和书记都很重视,亲自盯在厂医院里,对医生说只要救活了,将来要“提干”分房都好说,母亲现在还活着,躺在家里,厂里每个月给一点粮食补贴,还给她办了“农转非”,享受厂里的劳保,给他也安排了零时工。现在不是那么急钱了,不像当初住院时那样赶着要钱。他说那时也都靠王伯支助他们家,那会儿家里还真为钱着急,现在有钱也没用了。

 我又点了一支烟,我心里有压制不住的痛楚,我给他也点了一支烟,他捏着吸了一口,呛了起来。

 我要他再说,我说,再说,再说,都说给我听,我要他说他出卖自己身体的经历,我要他说详细点,一个一个说,他是娼妓,我要听这种故事,我要他说那些人是怎么跟他做的,那些付了钱的人是怎样侵犯他的身体的,他垂下头,都对我说了。

先是王伯,王伯第一次就给了他15元,放在他的枕头边,第二天正好给母亲交了住院费,他的母亲不属于正式职工,住院费要自己负担,那几天住院费用完了,医院说再不交费就给她停药。那一次是王伯给他们家解了急。他跟父亲说那钱是王伯给的,父亲拍自己的腿说,我真是一个废物,要别人这样为难。然后又拿钱照着他的脸说,小畜牲,你眼睛擦亮点,要一辈子记住别人这份情,叫你做牛做马都要去,不然就成了狼心狗肺。他也就随他去了,不再多想了,后来他也找其他给钱的人,在报栏前,在公共厕所里,或者是公园里。

 他静静地说着,我静静地听着,我心里的痛楚和嫉恨在不断扩散,像香烟弥漫四周。

 我对他说我爱他,我现在心里只有他,我要他,但是又不能够,我好像毫无牵傍地从天空下落,我不知道怎么办,这就像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他让我再试,他说再来,再来,他抚摸我,他用他的嘴吻我的身体,他亲我的敏感部位,让我兴奋,让我坚强起来,他要让我再进入他的身体,因为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为我做的。

我又进入他的身体,他的上身紧绷起来,腰挺在半空,像一根被弯曲的铁条,我在他的身底下慢慢抽动。

 我又一次陷入了那片沼泽地,在那个昏暗的屋子里,我在欲望面前难以脱身,也无法举步前行。

 我支起身,坐在床上,我满身流着绿豆般大小的汗珠,他说怎么又不行了,不要太紧张,慢慢来。我把下巴放在膝上,抱腿坐着,看着半掩着的木格小窗,窗格子是用旧挂历纸糊的,有些已经垂落了下来,墙上挂窗帘的绳索也软软地垂着,窗帘已不知去向。

 他仿佛很不安,他在身边说你不要紧张,就把我当作你买的东西,你要怎样都行。我将头沉在两腿间,我无法承受他的话,他想再开口说话的时候,我随手扬了他一巴掌,我哭了,我骂他贱。他手捂着脸,低下了头,我继续摔他,我在他身上摔打着,我哭着,我说他为了钱连自己的身体都卖了,我说我不能忍受听到他这么说话。他抓住我的手,他扑到我的身上,他抱着我,他也哭了。

 他说他也想不到会变得这样,来城里之前这是想不到的,他说你要是面对过躺在医院的母亲的那种绝望的目光,你要是经历过一家人为等死的亲人四处找钱的无助,你就不会在乎你在这个世上坐了什么,真的,不会在乎的。

 我们坐在那个小屋里,我们沉默,在昏暗中沉默,这沉默恰恰就像黑夜来临时的沉默。

 他擦去眼泪,笑了笑,他说也许他天生就是这个命,十二岁那年,有一天在厨房里洗澡,父亲嫌他把地弄湿了,在外屋嚷了起来,母亲说了一句,他也这么大了,就让他在厨房里洗吧,父亲就抄起扫帚打她,他说他可以听到扫帚打在母亲背上的声音,母亲往屋里跺,父亲就追着打,母亲的头发上衣服上都粘满了碎茅草,他赶紧提了水到门外,对父亲说,别打了别打了,我到外面洗。那正是放学的时候,有一些回家的学生从那里走过,都围过来看他洗澡,他们叫着,来看啦,来看流氓,看他下面有毛。于是,围了一堆孩子,说着他,指着他,突然,有一个学生喊到,不要脸,流氓。从那天起,他时常就感觉自己是个流氓,是跟别人不同的,是下贱的,不要脸的,后来还真是这样。

     窗外,天色渐渐与这屋里暗淡的光线相接直至完全合拢成为一片,窗前那棵树的树叶已经看不清了,但还缓缓地摇晃着模糊的影子。

 我没有每天去那个小屋。有时,他告诉我,王伯要去。

  傍晚的街道很繁忙,充满了人和车,夕阳落在黄色的树叶上,树叶微微摇动,那是清朗透明的初秋,天气微凉。

我独自一人走在傍晚的大街上,我走着,我不知道我一心寻找和追索的东西是什么?它在哪里?夕阳就要离去,街灯已经亮了。

 他的双手被捆在身后,他被两个人摁着,他抬不起头,他的头上有着青色的头皮,有时,他们又把他往后揪,他就仰起了头,让所有的人看,他的脖子很粗旷,皮肤却是雪白的,他胸膛的那一块雪白也袒露着。

   我又到了那个小屋。我双手交握着,坐在床边。

 他下地走到窗前,攀着窗台,把那根垂落的窗帘绳子解了下来,他背对着窗台,将绳子在半空中抖了抖,绳子上的尘土像一缕游魂在昏暗的小屋里轻轻游过。

他把绳子递给我,上了床。我坐在床边,手里拿着绳子,我转过头,看着他。他伸出双手,我上了床,我将他翻过了身,将他的两手背在腰后,把绳子捆在他的手腕上,余下的绳子我就绕到了他的胸前,扣住了他的肩,他的脖。我抱起他,将他平放在床中间,他静静地面对着我,我分开了他的双腿,进入了他的身体,在他的身后慢慢地抽动。

他的身躯在床上前后摇晃着,我的那种残酷的兴奋感逐渐来临,像波浪层层上涌,我在他身后的撞击越来越快。

 我将XX全数洒在他的体内,像发出一颗颗子弹,他呻吟着,仿佛中弹的人群发出的一声声悲嚎。

我放下他的双腿,我很累,仿佛颓败了,我趴在他的身上,他无法动弹,双手还背在身后,我抱着他赤裸的身体,眼泪滴在他的胸上,我对他说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到伤心绝望,我说我感到万念俱废,这好像是无法控制的。

 他跟我说他从来不会感到绝望,他说伤心是会的,他有时也难过,比如父亲打母亲的时候,还有王伯进入他身体的时候,但过后也就好了。

我问他,跟我的时候,他是否也会因为我这样而伤心难过。他没有回答我,他只说不要紧,不要担心,这是他愿意的。

 在那个小屋里,他也让我不要伤心绝望,他跟我说绝望的时候就想想他,看会不会好点。

      黄昏总是从容不迫地降临大地,像雍容华贵的美妇人,从天而来,将夜的旨意带到人间,夜晚就要降临,天底下的那一群人在走着。

       那一天,我独自走进那条长长的小巷,在小巷的尽头停了下来,我站着,犹豫了一会儿,扔了烟,快步走过去,狠狠地推开了门。

他们都在床上,王伯跪着,双手举着他的两腿,他躺着,两手抓着床头的铁架,他们都停下不动了,看着我,我将门关上,背靠着门,站好,看着他们。

王伯放下他的腿,从他身体里出来,瞪着眼看我,我也看着他,他挪到了床边,坐好,拿过裤子,从裤兜里摸出了烟,点上,他问:你是谁?我说:你别管我是谁。

他在王伯的身后坐起了身,看着我,他看了我一会儿,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又躺下,眼睛看着天花板,仿佛目空一切。

我有一种心碎的感觉,这种目光让我想到妈妈的“奸夫”在审判台上看众人时的目光,我看着他,突然想就此死去。

王伯顺着我的目光去看他,他咬着牙对他说,你!---他是谁?他没有回答,还是眼望着天花板。我走过去,我说:不要问他,问我,这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今天来就是要见到你,我想跟你说,以后不要再碰他。王伯站了起来,一手撑腰,吸了一口烟,向前吐着,他神情镇定地对我说:放屁,你是哪里钻出来的毛猴?指使起我来?我说:你别管我是从哪里来的,你要是不听我的,我现在就喊,让这个巷子里的人都来看你这赤身裸体,还有你的单位我也知道,你不想让我把这事抖到单位去吧?王伯听着,怒气又上来了,可是对着他发,他对他嚷到:妈的小王八蛋,好好的惹这种人来,你这没良心的,你的良心给狗吃去了?跟外人合伙起来整我?啊?我盯着他,他放下了挥起的手,赌气似地对我说:你要什么?我说:什么都不要,以后不要再碰他!

王伯低头站了一会儿,扔了烟,说好,他起身穿了衣服,谁也不看就走。我说:等等。他站住,回头看着我,我让他明天再来,我说我有事,他说有事现在不能说?我说对,他盯了我一会儿,点点头走了。

    王伯走后,他坐起身,他扑过来,仿佛很激动,连声说着,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来了?我被他抱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抱他,我抽着烟,心里很难过,心酸的滋味堵在喉咙。

  我独自走进那条小巷,夕阳正好,连那条一贯昏暗的小巷也沉浸在一片淡金色的光线里。

 我推开小屋的门。王伯坐在床上,低头抽烟,见了我,他抬头对我点点头,然后又低头吸了一口烟。我站在屋子中央,这屋子没有什么落脚点,我转了一圈,把衣服脱了,扔在床上,我对他说:脱衣服吧。他抬头盯着我,看了很久,我说,脱吧。他再看了看我,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坐着把衣服脱了。

 我躺着,他举起了我的双腿,我说:慢点。我眼望着天花板,他在我身下摸索着,进去了,他仰起头,闭着眼,对天舒了一口气,我的身体像要爆裂,正向四周扩散,头上渗满了汗珠,我手推着他的身体,我让他等等,他停住,看着我,我闭了一会眼,睁开,我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来吧。他开始迟疑地一下一下往前动着,我的身体被他的双手把着,前后摇晃,我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快点。他加快了速度,我的身体开始没有方向地摇晃,震颤。

我让他把我抱起来,他抱着我站在地上,他的双手托着我的腰,他支撑着我的整个身体,我像空无一物的皮囊。我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来吧,快一点,不要停。他双手托着我的腰,在我的身下抽动着,我发出难以自制的痛苦的呻吟,他的器官向我身体的深处涌去,伸向不可知的痛苦所在地,在那里与我身体里的痛苦相撞,这痛苦没有发出声音,它在我的身体里,无声无息。

他的身体撞击着我的身体,发出“啪啪”的声响,一声比一声清脆,我的身体仿佛变成了碎片,在这撞击声中四散飘飞。

    他出来了,像饥饿的猪一样嚎着,喘着。

 他坐在床边,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我没有看他,说;给我也来一支,他伸给我一根烟,我没有接,他把它放在我的嘴里,帮我点上,我躺着,吸了一口,对天吐着,我感觉我的身体还没有回来,全身都是千仓百孔,屋子里的凉气不停地往我身体里钻。

 他笑了笑,说:你还挺老道的,跟你做比那小子要刺激多了。我对他吐了口烟,我说:不要跟我说这些,你做完了,可以走了,把钱放在条案上。

他盯着我看,我没有理会,他拎起公文包就走,到了门口,他又停下,在包里摸了一阵,回头走了几步,将钱放在条案上,他又走了,拉开门,出去。

    我躺在那个小屋的铁架床上,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世界遗弃的一只动物,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流泪。

    我在站台上遇见了他,他不言不语,我对他说我要去那个小屋。他默默地跟着我去了。

 我脱了衣服,在床上坐下,他也脱了衣服,他走过来坐在我的身边,一支手放在我的大腿上,他抚摸我,手轻轻地往上走,摸到我的两腿间,他握着我的器官,轻轻地揉着,他没有看我,他说:现在,我怕失去你,我突然有这种感觉。

我没有说话,我们沉默着,他抚摸着我。

 我伸手抱着他的腰,头靠在他的胸前,他俯下头,亲吻我的额头,轻轻地,淡淡地,有点不自然地。我抬起脸,伸向他,让他吻。他吻,吻我的眼眉,吻我的眼睛,吻我的脸颊。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微微地张开嘴,他的嘴也张开了,我的嘴接上了他的嘴。

  我分开他的双腿,放在我的肩上,我在他的下身寻找出路,找到了便进去,他裂开嘴轻轻叫了一声,他的上身扭动了一下,又控制住了,仿佛这是一种无法摆脱的痛苦,我在他的身后猛烈地撞击他的身体,汗珠飞溅,我不停地撞击,我有一种极力往前伸的欲望,仿佛我想找到那个在他身体深处的痛苦所在地,我要用我的身体与他身体的痛苦会合。

他在震荡声中呻吟着,这多么让我兴奋,我仿佛能看得到我残酷然而痛苦的笑脸。

 我出来了,我趴在他的身上,我的泪洒在他光滑的肌肤上。我伸出颤动的双手捧起他的脸,我要看看这因痛苦而张开的丰润的嘴,我要看看这痛苦声音发出所在的扭曲,我要看看这涨红了的年青脸庞,这脸上密密麻麻露珠一般的汗滴,还有脸上这初生的细细绒毛,我要看看我自己,这仿佛就是我自己,是我,是过去的我。

 我把那张旧照片给他看,我指着照片上的我说,你就像他。他说“他”现在在哪儿,我说不知道,我已经找不到“他”了,这是十多年前的“他”,我现在很想“他”,想十多年前的披挂着青春光华的“他”。我告诉他我已经离不开他了。

     我拿着他的手,他的手腕上已经留下几道紫色的绳子印,我帮他揉着,他说不要紧,过一两天就好了,不像母亲的脸,母亲的脸是模糊通红的一块肉团,那是好不了的,再也无法恢复。她说母亲现在这样,都没人敢来他家了,当时医生说他母亲活不过两年,活着也是个废人,自己受罪不说,还给家人添麻烦,干脆算了,厂里的领导不答应,让他们甭管废人还是废物,只要是个活的就行。因为人一死了,就是个大事故,厂里就再也拿不到什么国家安全奖了。所以,母亲也就活了下来。

他告诉我,有一次他扶母亲到门口,她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出门了,他扶她到墙边站着,母亲一个人靠着房墙,在暮色里看起来就像个原始旷野里的腊像,在微微的晚风中,她面对房前的那块空地,面对久违了的天与地,和这天地间黯淡的光线,突然微微地笑了,那种笑就像是一只未成年动物的笑,或者像是一个乞丐在垃圾里翻到食物时脸上展开的笑容,他说当时看到母亲笑,他的心很痛,他突然希望她早点死去,他是这么的不孝。他说完,转过头,看着我,他苦笑了一下,问我,你说是不是,我是个不孝之子。我没有回答他,我低下了头,眼泪哗哗地流,心里像堵着一块无法释放的悲痛,我转过身趴在床上哭出了声音。随后,我听到他也哭了,他仿佛爬到床的另一边去靠着哭,放声的哭。

    我们坐在那个屋子里,那个屋子是那么的昏黑寂寞,真是寂寞无边啊,使人神思彷徨不定。

 我起身,我拿过我的裤子,从口袋里掏出本存折,我把它放在他的手上,他失神地坐着,接着,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我这是什么,我说是给他的,他翻开,他说他说过他不要我的钱,我说是我想给他的,这是我全部的积蓄,我一直都想给他,我让他不用担心,这钱里没有王伯给我的。我还告诉他我留着钱也没有用,我已经是孤单一人了,除了还有个他。

 他问我为什么要跟王伯,我笑了笑,我告诉他我自己也不知道,也许是为了痛苦。对,痛苦,这就是我要的,它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

  他分开我的双腿,他进入了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又裂开,又四散流去。

他撞击我,一阵一阵地撞击我,脸上绽放出所有的贪欲。我躺着,身体在床上摇晃。我挣开眼,看到了那个屋子,看到了天花板,看到了墙,墙上的白漆已经脱落,有些地方渗着水迹,在这不见阳光的地方,那个屋子正慢慢不为人知地腐朽了。我低头看到自己的身体,我的腹部在王伯身体的挤压下堆起了一层一层的皱纹,我突然感觉我老了,我的身体也老了,这是我的身体,寄居我灵魂的身体,过去它属于我的舅舅,现在它正渐渐地老去。

        曾经有一天,我从梦中醒来,朦朦胧胧地走到镜子前,在镜子里我看到我的鬓发已白。那是一个梦,在梦中,我梦见自己从梦中醒来,朦朦胧胧地走到镜子前,发现我的鬓发已白……。

    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梦醒了,还是梦,我的梦一直在持续着。

  我从他的身体里出来,我的泪像夏天的雨一样落在他的肌肤上。他一动不动,任我把泪洒在他的胸膛,他探起头看着我,嘴里急促地说着,别,别这样。他无法伸出他的双手来安抚我。我抱着他,我告诉他,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但又无法节制自己对他进行摧残的念头,就像我也无法节制自己被摧残的念头一样。我说人生是不是就是这样,摧残他人也被他人摧残,在无止尽的摧残中不断延续。我说这样的人生让我无比心碎。我说这真是个该死的人生,但倘若活着一天,我就不得不面对这一切!

 我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我抱着他,突然间,他抱紧我,他跟我说他突然感到害怕,他问我将来我们能不能结束这种日子,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我说我们都已经这样过了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将来是怎样,将会有什么来改变这一切。

     小屋昏暗,无边无际,窗外的世界也是昏暗的,这昏暗反而像个牢笼,紧紧地将屋里的昏暗套住,即使近在咫尺,也像是天隔一方。

     有一天,在那个小屋里,他告诉我他的母亲已经去世了,他说她是在黎明之前死去的,当时没有人知道,出殡的那天,已经没有人为她的离去而伤心流泪了,她其实已经死了很久。

后来,他坐在那个小屋里哭了,因为想到死去的母亲而心痛,我也哭了,因为他哭。

哭完了,我们还做爱,像过去一样,在彼此不同或相同的痛苦中做爱,做完之后,他对我说他现在也感觉到了我的那种绝望

他说:为什么?为什么人会有这种感觉?

我告诉他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们还要这样活下去的缘故吧。

    在那个静默无边的屋子里,我们面对面地坐着,赤身裸体,分离在即,夜还不很深,我们还有一些时光,我们肌肤相触地靠着,静止于时间的流动之中,面对彼此,面对过去,面对未来,也面对分离。

我们将要离开那个屋子了,对于以后,以后的相会,我们都没有提,在我们来往的那半年中,我们一直都是这样。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正如航行在大海上的没有风帆的船只,一切全凭潮起潮落。

 面对眼前的他,我突然有一种分离的感觉,我抱着他,我说我想现在就死去,或者是孤独一人,我跟他说他还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却希望他离我而去,然而我又会时时思念着他,仿佛我所要的只是思念他时的那种感觉。我说我知道他是会离我而去的,这是必然的,没有人会属于我,每个人只属于他们自己,属于他们的命运,他们只跟着命运走。

    我们走出那个小屋,一同走在那条小巷里,外面是我们熟悉的夜的黑暗,我们没有说话,像没有生命的风一样悄悄走出那条深深的巷子。        

王伯举着我的双腿,他的身体撞击着我的身体,我感觉我的身后在流血,我感觉我像一只被拴在荒凉客栈前等待屠宰的夜驴,我的胸膛就要被破裂了,我的五脏六腑就要被掏出来,陈列在那黑色的条岸上,还有我的生殖器,它还未老去,它是唯一还挺拔着的东西,它也放在那个条案的正中。

王伯在身后更加猛烈地撞击我,我身后的血仿佛像河流一样流淌,身后的疼痛已不是疼痛,我仿佛正在体验着真实的人生。

     门被幌铛推开了,屋子里扑进了一些亮光和温热的空气,他什么都没说,双手举着一把刀,直接捅向王伯的背,他拔出刀,在王伯的背上使劲地捅着,这屋里刹时像闪电在黑暗的夜空掠过一样,王伯的血飞溅在灰白色的墙上,殷红的血顺着墙往下淌,我在血光中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墙根下。我坐起身,我不知道我身在何时,身处何处。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我想起了他,那个另一个我,我的生命,我要去找他,他会在哪呢?我现在又在哪呢?我该从哪个方向去找他?

    我摸着墙走着,墙的尽头,是一个倾斜了的木门,我推开破旧的木门,摸了出去。墙外是一条陌生的街道,人声鼎沸,夕阳正红,落满了整条街。一辆公车开过去了,那束血色残阳便落在了我的脸上,我一阵头晕,扑倒在地上。

我在地上倒着,夕阳的血铺在我的身上,在我的身上变换着颜色,一直到它徐徐退去,夜幕像一袭黑纱将我覆盖。

 我仿佛在梦境中看着这一切。看着在大地上被黑纱覆盖的我。只有我能看到这一切。

     他被拉上了刑车,头发已剃光,头顶是身后高耸颤动写着他名字的木牌,他的双手被捆在背后,他的胸膛裸露出来,那是雪白的一副胸膛,他在刑车上巡游了整个城市,全城的人都出来看他,像潮水般的赶着刑车,他们都要看这位年轻美丽的奸夫最后一面。

刑车从市区转到郊外,他被带到一片无人的旷野,他们把他带到了衰草丛生的一块地,让他跪下来,那是一个天地静秘的时刻,万物都在屏息静待。

枪声在他身后像霹雳一样响起,那声音仿佛来自世界深处,他头颅里的血像千石激起的红色浪花向天空的方向飞洒。 

我仿佛在梦境中看着这一切。

 那是个无人之夜,乾坤浩荡,苍穹渺茫,那一片旷野如远古的蛮荒之地。他躺在那片大地上,四肢放松,像睡着了的孩子,宁静单纯,像这四周的环境。

    那是个无人之境,疆土辽阔,一望无际。我希望我能走进去,和他一起,躺着,沉睡着,在那一片静谧无边的国度里。

      我要怎么来说他?现在,将来,当我独自一人想起他想起那个欲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说不清,那一年,他19岁,我27岁,我们像是处在一个动物世界里,在那一片风吹草动的荒野里,岁月无边,到处充满了生命的惊吓和活下去的孤独。

        人生只是一条布满旋涡的河流,生命沉浮于此,从一个旋涡进入另一个旋涡。

        有一天,我误了一班车,我在车站里站着,仿佛还在等候他,他一直没有出现。我独自走进了那条小巷,那是一条一米多宽的巷子,地上的青石板已被人们踏得油光滑亮,两边是倾斜昏灰的旧房屋,那间不见阳光的屋子就在巷子的尽头。是什么人也曾经在这暗无天日的处所里居住过?是不是对于黑暗的渴望自古以来就有?我来到小巷尽头的小屋外,屋子的门锁着,没有人,我在屋外站了一会儿,一个人慢慢地走出了这个小巷,小巷口静静地立着一块路牌,上面写着曾姑娘巷

在站台上,还是没有他,我再也遇不到他了,我想。

 我独自一人站在站台上,茫然四顾,那正是傍晚下班的时候,在变幻恍惚的暮色里,那条街犹如洪水过境,洪流带动了它所容纳的一切正滚滚前行。 

                                                    99年8月写于上海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