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夜班车的旅客
作者:福汐(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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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特别,长得十分普通,是那种不便记忆的相貌。他的牙有点黑,可能是抽烟太多的缘故,但还没有黑到令人讨厌的程度。他看上去有三十出头,穿一身干净的休闲服,那颜色仿佛是白色的。他的身上散发着ZEST香皂的干烈味道,与南方夏天夜晚的气息正相合适。(后来,这种气味每每使我想起那个城市。)
他的车从北京路东边缓缓地开过来。时间大概已经过了午夜12点,一定是很晚了,因为就连那条繁华的街道也没有什么行人。那是在夏季,在广州,所以一定是很晚了。上车之前,我一个人在路上走着,我刚从附近的一个电影院里出来,看的是夜场,观众只有十几个人。电影的名字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叫《月夜》吧?是打字幕的英文原版片,讲述一名感染了艾滋病病毒的男子在世界的许多城市里漂泊,寻找另一些病毒携带者,希望他们能携手起来,为其他更弱的患者做一些事。他的未婚妻也在四处找他,为了她对他的爱,他是在原定结婚的那天离开她的。故事的情节我已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最终在威尼斯那个方形广场上找到了他。她拥抱着他,对他说她永远爱他,即使他得了不治之症,这种爱也不会改变,她将跟他站在一起,一起面对病魔。那个冬天的广场有许多鸽子在低空飞行,有一些穿风衣的人风度翩翩地走过,广场周围有一些古老的房屋,正是我印象中的欧洲城市。
路上只有我一个人走着。观众从大门一出来,都像烟尘一样消散在夜雾里了。我自己走一段路,并不急着回去。那条路我已走过许多次了,但仍有一种无形的陌生笼罩着我,使我恐惧。
他的车在我的身边停下。他对我说上车吧,仿佛我是在那里等待他的人。我继续走着,车在我身边缓缓地开着。我稍稍迟疑了片刻,便停下来,拉开门上了车。我让他把车开到暨南大学,我住在那里的招待所,当然,我没有告诉他我住在招待所里,他也没有问,我一上车就靠在座位上,我很疲倦,就像一名搭乘夜班车的旅客。
路上他跟我聊天,我没有太上心,我已经很累了,但不是想睡觉,不是,我还睡不着,我也没有不理睬他,他问的话我都回答,简短地回答,这就像是那种应付了事的谈话,他以为我是暨南大学的学生,我没有更正他,也没有告诉他我是从外地来广州打工的。我并不想欺骗他,如果时间是白天,精神好点的话,我会跟他说的,我会告诉他我的情况,告诉他这里找工作的困难,我也许会说出我的寂寞彷徨,甚至会托他帮我找工作,他一定有办法,他开着一辆漂亮的黑色小车,然而现在不会,现在我一点也不想提那些事,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让我上他的车,现在的我很疲倦,他也并没有打扰我,他跟我说话并没有打扰我,其实,我对他也是有所图的,实际上我是希望他在我的身边,就像一名搭乘夜班车的旅客,就像这样,有一个人跟我说话,但不要问太多的问题,只是轻轻地对我说,说什么问题不大。他做得恰到好处,他跟我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他也问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诸如学校的生活还习惯吗,暑假留校的学生多吗,等等。谈话都不涉及什么重大的问题,而我总是轻轻地用是或不是来回答他。他后来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腿上,另一支手开车,车开的很慢,迎着微凉的雾气,像一颗游荡夜空的行星,在布满星光而又幽深难测的宇宙里运行。我没有推开他的手,他的手一直放在我的大腿上,有时来回轻轻地抚摸,但很克制,很礼貌,我知道他把我当一个孩子,他怕一下子吓坏了身边这个孩子,他怕我会离他而去,他只是轻轻的摸,就像抚摸孩子那样。
夜风轻轻地吹,已经有些凉意了,我让他不要关窗子,我说我并不感到冷,这样很好。
车在一盏一盏迷烂的路灯下缓缓滑过,悄无声息地停在学校门口。他没有让我下车,他点燃了一支烟,对我沉默着。我也没有说要下车,坐在位子上,我问他能否也给我一支烟。
他帮我点着了,递给我。我低着头吸烟,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我们坐在浓烟里,情形好像是在跟亲人告别。后来,他吸完了烟,他对我说他想带我去一个没人的地方。我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轻微的点点头。我没有勉强自己,在那时,也没有什么欲念,就像一名搭乘夜班车的旅客,仅仅希望有所依托而已。
他将车开到白云山前的一片黑暗丛林里。他帮我把座椅靠背往后放,他说这样靠着舒服点,他帮我把身体放好,然后把我的短袖上衣脱去,他捧着我,在我的脸上亲着,他亲我的脖子,也亲我的身体。我仰头靠着,眼望着车棚,既不兴奋也不犹豫,一切由他主张,他喘息很重,但行动并不粗鲁,也不是情人之间的那种柔情蜜意,就像一只成年的狗在舔一只小狗。他后来把我的裤子也褪去,埋头在我两腿间亲着,他也伸手抚摸自己,我探起身抱着他的背,我把头放在他的背上,接着他呻吟起来了,趴在我的腿间挣扎着。过一会儿,他静了下来,他抬起头,嘴边带着一丝惨淡的微笑。我望着他,夜光给他的脸布上了一层苍白,他的目光透过我们之间的黑暗看着我,他用拇指搽了搽我的眼角,他说你是不是累了。我靠在那里,没有回答他,像搭乘夜班车的旅客一样倦怠无力。
他用衣服帮我擦身上的汗,他继续抚摸着我。他帮我穿好了衣服之后,就开车送我回到学校对面的马路边。我没有跟他说道别的话,他静静地看我下车,看我关门,看我离去。
我走上了过街桥。在桥上,我看见他的车缓缓地从桥下开过,一直朝前开去。我靠在桥栏上,望着那条布满夜灯的路,他的车在那条长长的路上越开越快,然后消失。后来,我感觉风有点凉了,就走下那座过街桥,回到学校的招待所里。
他写给我的电话我从来没有打过,过几天,我便搭火车离开了广州。现在,他的电话我已经找不到,他的形象我也已经记不得了。然而,有时,我还想起他,想起那时的广州,那时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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