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二)》

这是第二杯茶了,时间相隔四个月。这次要说往事的人是我,说的是一个叫欲望的男孩的一些关于感情的故事。耀枫去了外地,听我说故事的人,是一个同样懂得沧桑滋味的朋友桑。

第二章 伤害

认识军是一个偶然。至少,军是这么想的。直到今天我还觉得,如果军没有认识我,也许过得更好。但是,军身上的浪漫气质却认为跟我的那次邂逅是他要惊天动地爱一次的预兆,所以他对我充满了希望。
那天进聊天室的时候,意外的遇到困难。原本速度很快的服务器那天却连连报错,那家叫“夜游神”的网吧也不时掉线,老板检查了半天,才发现是线路故障,只好停掉生意修理。半个小时以后,还在等待的人就只剩了三个,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的朋友晓棠,还有一个就是军。我记得那天是星期六,晓棠从学校回来,他很喜欢那家网吧的女老板,所以拉着我一直等。因为是他请客,我就无可无不可,陪他蹲在门口抽烟。晓棠的眼睛一直跟着女老板转,我只好一个人闷着。女老板也许是觉得有这么忠实的顾客很难得,就搬出三根板凳请我们坐,这时候,我才发现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个人在等着。
他,皮肤黑黑的,一头短发修理得非常整齐,额前的一抹刘海儿青春俏皮,眼睛很漂亮,虽然不大,但是总让我感觉含着笑。直挺的鼻子让我看过后砰然心动,嘴唇很薄,紧紧地抿着。个子不高,身材显瘦,总是很害羞似的看着他面前的一块地,安静得近乎贤淑。很不错的男孩子啊。我惊奇于这一发现。他也算是我喜欢的那一型了吧--单从外形上说。但我是一个很注意分寸的人,对这个美丽的男孩仅止于欣赏,绝不会去动他一根汗毛的。
就这样,我的目光若即若离地欣赏了他快20分钟,风情万种的女老板过来告诉我们故障排除了,请我们安心的上网。晓棠自然是一边上网一边和女老板聊天,而我只是很闲散的逛进我常去的那个同志聊天室,看里面近百号人唧唧喳喳说个不停,自己做壁上观。心思渐渐游离了坐在我背后的那个男孩。
本来每次到聊天室都能遇见很多重庆的同志,大家你认识我我认识你,热闹非凡。但那天居然没有一个人自称是来自重庆。那么好,就让我来捣捣乱吧。
“我来自重庆,有没有重庆的朋友?”这是最常用的寻找模式。明知没有,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发送着这条消息。意外的,在我发出了第五次之后,一个和我一样一直不说话的人向我发了一条信息。
“呀,我也是重庆的。”
“哦?你的号码不熟悉,不常来吗?”
“对。我第一次来。”
“第一次啊。紧张吗?”我不怀好意地笑。
“有点。我都不敢说话。”
“我第一次也是这样。不过真的没必要,反正网络是虚假的,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随便怎么聊都不会有人笑你。”
“是吗?那万一有人知道我是谁怎么办?”
这样的问题真是可以笑破人的肚皮。“谁会知道呢?放心,你在这里是完全隐形的,没人会知道你是谁。”
“真的吗?听你一说我就放心了。”
然后,我和这个没有名字的人聊开了。话题很旧,让人提不起兴趣。可是对于一个刚上网的人来说,我可能是一个聊天的好对象。
“喂,我想知道你的名字。愿意告诉我吗?”
“......”
“你怎么不说话?愿意还是不愿意?”
“万一,你是我同学怎么办?那我就完了。”
“这样好了,我先告诉你我的名字吧。我叫翼。”这当然是网名。
“你的名字真好听。我叫军。”这个天真的家伙。
“你是军啊。你在重庆哪里?”
“我在菜园坝。”
这么近!我也在菜园坝。顿时我萌发了想见见他的念头。
“这么巧?你不会是在灏灏网吧吧?”
“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傻瓜。整个网吧里就只有三个人,他已经把自己暴露了。
当他明白过来,惊异地转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我已经在对着他微笑了。我的长相不能算是帅,可是我的笑却很有魅力,至少也很有亲和力。他一看,脸就红了。我知道对这么害羞的一个人,如果我马上和他说话,他肯定会下不来台。所以我继续在聊天室对他说“你长得很帅。”
过了一会儿,他就回话了“你也是。”看来,我给他的印象还不错。
可是没等我打完下一句话,就有人来叫他回家了,我很想问他的电话,可是他的家人在场,我不敢问,连想再看看他也不敢,心里有些失望。想以后恐怕很难再见到他了。
我的担心果然应验了。为了再见见他,连续一星期我都在那天遇见他的那个时段到“灏灏”去等待,直至夜深。可是我再也没有见到他,问了一些朋友,都说对有这样特征的人没什么印象。看来他不是住在这里的人,也许那天只是偶然来到我的身边,一面之缘后,又匆匆离去。
晓棠看出了端倪,问我:“你是不是在等那天那个人?”我说是。他说:“你喜欢他?我看得出来。既然是这样,为什么不去找找他?”我说:“晓棠,因为我们是穿开裆裤的朋友,所以我对你很坦诚。可是你怎么一点也不了解我。就算我心里有点遗憾,可是我毕竟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孩子了。我会自己调整自己。不会去捞水里的月亮。”晓棠看我急了,连忙笑笑说:“你能这么想最好。要是你以后又遇见他怎么办?你又和他好了怎么办?”当时我心一硬,冲口而出:“遇见就遇见,绝不和他好。”晓棠是个聪明人,立刻蹬鼻子上脸:“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先发个誓。”“好。如果我以后做了相反的事,就请你吃一顿大餐。”
桑皱了皱眉头,说:“你真的遵守了这个誓言?”我说:“是。”桑脸上露出惊鄂的表情:“你不后悔?”不后悔?我只有苦笑。
那是个星期天的中午,已经是八月了,重庆的天气非常的热。我从图书市场出来,手里提了两大摞书。从书市到家有三公里路,才走几步,汗水就决堤一样流下来。为了节约几块钱的车费,我咬咬牙试着健步如飞。才过了马路,我就彻底体会了什么叫高温。那些汗像是流光了我的体力,手上的书越来越重,仿佛手臂都快断了。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身后伸过来一只手,接过了我右手上的那堆书。是他!是我一直朝思暮想的军。他还是低着头,吃力的用两只手支撑着那沉重的负担。
我有点于心不忍,对他说:“先歇一下吧。”就径直走向路边的一家小商店。他一句话都不说,默默地跟着我。也帮他买了瓶水,我自己坐到门前的板凳上,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坐下。坐在我旁边,或许让他有点心慌,脸上一直红红的。我笑他:“你怕我吗?怎么脸都红了。”他把头又低了低,轻轻的说:“太热了。”我开始恨自己的近视,这么近看他才发现他的睫毛又密又长,还微微向上翘,我一直看到痴了过去。
我想军当时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敢对我说话,他太害羞了。而他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是不是在找我?”我心想他怎么知道的?就说:“对。”这个回答给他带来了一些勇气,他又问我:“你找我什么事?”其实我想告诉他我对他有感觉,但我又想起和晓棠的约定,只好默默地注视眼前那条浩瀚的江水。而军也没有再追问,只是低着头摆弄手里的玻璃瓶。周围忽然变得很安静,没有一个路人,连店老板也躺在一张躺椅里睡着午觉,只有树上知了的叫声不间歇地喧嚣着。这里靠近江边,长江上时不时吹来一阵凉风,撩拨着军前额上的头发。我们就这样享受着自然的风,瓶子里的冰在一点点的融化,谁也没有说话,可我的心中却非常满足。
军说“我该回去了”的时候,我才发现太阳拉下的影子已经很长了。抬头看他,看到他也在看我,眼里返着光芒。我忽然发现我对军已经不再是一点点兴趣了,我想更靠近他。渴望他对我笑,对我说话。我想我喜欢他。军没有感觉到这一切,只是轻轻地说:“我就住在这里。你看,前面有幢房子是红屋顶的。我就住在那里。”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我们面前的马路后面,是一个垂直的斜坡,有一条长长的石梯通到坡底,斜坡下,七、八幢清一色的五层楼的平顶房子,只有一幢例外。那是住在那里的人自己加上去的三角形的屋顶,上面整齐的铺着红色的琉璃瓦,灿烂地反射着阳光,看上去非常美。知道了他的家,也算是很有收获了。我对他点了点头。
军没有马上走,而是站在那里等了等,而我却没有再说话。于是军慢慢转身,沿着台阶往家走。也不知道是身体里哪种化学反应让我如此冲动,我突然站起来跑到斜坡前。斜坡不太高,但也快有20米,军已经快走到底了。我深深吸了口气,用我最大的音量向他喊:“军--”他很快回过头,眼里又充满了期待。这次我没有再迟疑了,再次用我的最强音对他说:“我找你--是因为--我--喜--欢--你--!”风很大,但是没有吹散我的声音。军愣了几秒钟,然后第一次在我面前笑了。
说到这里,我和桑一样陶醉在那幸福的回忆中。虽然这只是我的过去,可我知道,桑也懂得那种感觉,他也体会过的。
第二天下午晓棠来找我的时候,足足在门前等了半个小时我才回家。他当然气坏了。“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我用手把湿漉漉的头发往后拢了拢,说:“游泳。”“你一个人去的?为什么不叫我?是不是哥们?”我笑笑,边开门边安慰他说:“先等我换件衣服,晚上请你吃饭。”显然晓棠不敢相信平时很节省的我会这么大方,他的眼睛都睁得比平常大了许多,满脑袋往外冒问号。门开了,我满脸幸福地对他说:“我输了。”
军的父母都在船上工作,经常不在家,从军很小的时候开始,独处就是很平常的事了。到现在,军也很少出门玩,难怪我找不到他。第一次到军的家里去,他的双亲都不在,听军说到上海去了,要半个月才回来,他完全是一个人住。看着他那异常清洁整齐的家,我惊于他的自理能力。而他只是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着,脸红红的。在他的家的楼上,才是军的小天地,就是我上次看到的那个有漂亮屋顶的小屋。家具很简单,窗户却故意做得很低,坐在椅子上也能一眼看到美丽的江水。我就坐在那张靠窗的椅子里,脚翘到窗沿上,感受每一股吹进来的风。军静静地坐到我旁边,任凭我握住他的手。而他,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听我对他诉说从来不对别人说的心事。然后,他也对我说,在我对他说我喜欢他的时候,他就爱上我了。军的声音,温柔如水。我用脸摩挲着军的头发,再也不想让他离开我的身边。
“等一等,”桑举手打断我,“刚才我问你有没有遵守和你朋友的诺言,你说有。但是你怎么现在又自己打自己耳光?”我回忆着那时候的心情,还是感觉到心里有点点痛。我端起面前的茶,对桑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喝淡茶?”桑摇摇头,等待着我的答案。我又说:“因为我尝过眼泪的滋味,就像新茶一样的苦。所以每次喝茶时都不敢喝得太多。”桑默然。是的,但愿我真的没有和军相逢相识。那么,我们就都不会过早地尝到眼泪那让人一生都无法解脱的滋味了。
那个暑假是我记忆中最甜蜜的假期了。军让我看他的日记,每一天都写满了“军爱翼”三个字。我对他说,翼只是我的网名,不是真名。他说;“没关系。只要我知道我爱的是谁就行了。”我什么也不说,把他抱进怀里,让他把头埋在我的胸口。
很快,开学就中断了我们每天见面的幸福。军常打电话到学校来告诉我说他想我,我只好安慰他说星期天我就会回家了,于是两个人开始盼望短暂的相聚。不久,晓棠给我来了封信,信上只写了四个字:“镜花水月。”我明白他的意思,就回信对他说:“谁又能把幸福的影子永远留在身边随时欣赏?我不愿意因为怕失去而不敢品尝。”接到我的信,晓棠就打电话给我,说:“你是真不懂假不懂?”我说:“我懂的。就算以后会伤心我也不怕,因为我是真的在爱他......”不等我说完,晓棠就在电话那头发疯一样吼道:“你爱他!你爱他!你只知道你自己怎么想,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也一直爱着你!”
桑的表情也和我当时一样惊讶万分。随之而来的是,我将要面临残酷的选择。“你怎么选择?”桑的声音很轻,仿佛怕伤到我。“我能怎么选择?晓棠瞒得太好了,我甚至以为他是真的喜欢网吧女老板才经常到那里去。谁知道他为的只是能有机会多和我在一起?这,我不怪他。其实在我们都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也喜欢过他,不过我也没对他说。直到那份感情慢慢被岁月掩埋,连我自己都以为它消失了的时候,晓棠才重新让我找到它。我实在不能辜负他...,但,这势必会伤害到军。无论我怎么选择,都会让爱我的人受伤;都会让自己心碎。”没等桑开口问我,我就接着说:“别问我是怎么和军决裂的,我会哭出来的。真的,别问。我怕想起他当时的表情...”说到这里,我伸手摸摸脸,竟早已被泪水湿透了。
事实上,晓棠和我最后也没有走到一起。因为我和他对彼此都存在难以消弭的隔阂,这本身就预告了我们的爱情不会长久。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和平静后,我们还是继续做好朋友。只是谁也不再提起那段往事,让它再次被岁月侵蚀,这时候,我已经大学毕业了。到外地工作两年后,我还是回到了重庆。下飞机的时候是一个明朗的清晨,晓棠居然在机场接我,和他那非常帅气的男朋友一起。我们抱在一起真心的笑。我的家一点也没变,还是老样子。放下行李,我就到附近闲逛,捕捉以往的片片回忆,弥补我两年来的思乡之情。
走到街的另一头的时候,我远远的就看见了那间开在斜坡前的小商店。我加快脚步向它走去。这时候从长江上吹来一阵风,拨乱了我的头发。我往风的方向望去,看见了那段几乎垂直的斜坡下的一片一模一样的五层楼平顶的房子,其中有一幢房子的顶是被住在那里的人改动过的,改成了三角形的小阁楼。只是记忆中那些会迎着阳光闪耀的红色琉璃瓦已经褪色,窗户也破了,从破了的窗口望进去,里面也已经空空如也,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我寂寂地站在那里,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皮肤黑黑的男孩子,他的额前有一抹刘海,眼睛不大,长长的睫毛上虽然沾满泪水,可是脸上还是在笑,笑得很辛苦......这些尘封已久的回忆如潮水般向我心头袭来,澎湃汹涌。幸好风很大,吹干了溢出眼角的往事片段,使我没有失态于人前。我在心里轻轻地说:“是我。军,我回来了。”(第二章完)

 

返回